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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最后时刻(散文)

父亲节那天,女儿发来一个66元的红包,红包的封面上写着:“爸爸,我爱你!”感动之余,我想起了父亲离开的那个早晨。
  
1988年农历二月底,周家岭生产队的黄土地里,绵延的油菜花已经编织成一张金色的地毯。不过,今年的倒春寒明显长得多,眼下虽是仲春,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过完年才满45岁的父亲,穿着那件比我年龄还大的黄色开司米毛衣,盖一条薄被,躺在外屋的简易床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外屋之前养着兔子和鸡鸭,地面不太平整,铺着父亲亲手打制的土砖。晨曦透过床边上的小木窗照射进来,父亲灰色的脸,在微弱的光影里不停抽搐。
  
一大清早,赶到我家里的酒厂厂医老谢,连续给父亲注射了两支杜冷丁,仍然压不住那锥心刺骨的癌痛。父亲的拳头一会儿攥紧,一会儿松开,随着袭来的阵阵痛楚,嘴里不时地发出呻吟。母亲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摩挲他瘦骨嶙峋、满是吊针眼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了块旧手帕,为他擦拭鼻孔里不断淌出的血线。这块田字格灰手帕我很熟悉,小时候父亲经常用来给我擤鼻涕,现在帕子上洇满了鲜血,父亲的生命气息,正在被它一点一点带走。
  
突然,父亲好像被什么惊动,睁开已经变成深黄色的眼睛,他看看憔悴的母亲,又看看瘦得像只猴子似的我,眼角的余光,扫过坐在插秧凳上玩蝴蝶结的小妹,顿时,两行心酸无奈的泪水,挂上了脸颊。
  
父亲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桂娣,杜冷丁太贵,别再打了,让我早点走吧。”母亲放下手帕,心疼地摸摸他蓬乱的头发,努力克制住情绪,不让泪水掉下。母亲说:“你不要瞎想,这个病能看好,你们厂里那个老陈查出来十来年了,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父亲的脸上,长满了胡须渣子。他强忍着痛楚:“以前你们一直都瞒着我,其实每个病人对于自己的病情,都是瞎子吃馄饨,肚里有数……肝癌晚期就是这样子。”母亲想打断他的话,父亲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桂娣,你让我说完。咱俩65年认识,66年就想结婚一起过日子,可我那时连个草棚都没有,耽搁了你好几年。现在,总算有了落脚处,我又生了这该死的毛病……我对不住你。”母亲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了,从鼻梁两侧簌簌地落下,母亲哽咽着劝他:“你不要再说了,歇一会吧。”
  
父亲气喘吁吁,声音越来越低:“咱们家一个男娃,一个女娃,多好啊。前两天,我乱梦阿明讨老婆了,可惜攒不够钱,翻新房子的砖,只买了一半……”父亲笑了笑,满怀歉疚地说:“桂娣,这辈子,我实在欠你太多……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还你。”母亲此刻已泣不成声,拉过我和妹妹,让我们每人伸出一只稚嫩的手,握住父亲那因为常年铲煤而粗砺的大手。这只手,曾经轻易把我举到碰着屋檐和大树的树梢,那是多么有力而温暖的手啊!现在,却像冰块一样寒冷。父亲的嘴唇,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就那么深情地、微笑地看着我们,像要把我们的样子刻进记忆,亦或烙在心里,带到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无论我们对父亲有多深爱,或者父亲对人世有多眷恋,这个从不叫苦、从不怕累的汉子,这个曾经守疆卫土的退伍老兵,终究还是去了天国。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早晨,他的骨灰,被送回开满了油菜花的故乡,安葬在堰桥村古老的范家祖坟里,陪着他的父母,从此不再四处漂泊。
  
自失去父亲至今的三十五年中,我只梦到过他一次。那个梦,正如我小时候,他给我讲的睡前故事一样:我年轻的父亲,身着戎装手握钢枪,英姿焕发,站在一列满载物资开往边疆的火车上,缀着闪闪五角星的帽檐下,一双警惕的眼睛始终直视着前方,身边,鲜红的军旗迎着风猎猎作响。我跟在启动的火车后面,拼命地追,一边用尽浑身力气大喊:“爸爸,我是阿明;爸爸,你看看我……爸爸,你看看我好不好?”但是,直到泪流满面的从梦中醒来,他始终没能听见我的呼唤,也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个梦,让我心痛了好久好久。
  
亲爱的父亲,儿子一直都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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