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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恋】崖坎上,一个适合生长茅草的地方(散文)

山中日子,犹如一首老歌,唱着渐行渐远的旋律;亦如一壶老酒,喝出最浓烈的味道。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时光如何流走,那份深藏内心的记忆,总在某个时刻被不经意唤醒,充斥着酸甜苦辣,却又让人感慨万千。
  
是啊,一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又怎么说忘就忘了呢?
  
当我看向崖坎上那刹那,内心是矛盾和复杂的。那片曾经多年耕种的土地,如今长满了茅草,干枯的茅草在风中摇曳着没有生命的身子,不知心酸,还是慰藉。在农人看来,杂草是土地最大的敌人,农人与杂草的斗争,应该持续着数千年。我不知道谁对谁非,崖坎上本是个生长茅草的地方,而人类却把它开垦出来种植玉米。茅草被齐刷刷地割除,甚至连根铲起,这种行为带着几分残忍,却又是人类不得从事的一个操作。毕竟,茅草的生命力总是强于玉米。在农人看来,茅草的价值可以忽略不计,而庄稼是大山生存的根本。
  
桂西往北,一个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的地方,独特的喀斯特地形地貌让土地极为稀少,形成“九分石头一分土地”的生存奇观,一些地方被无数次冠以“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然而,就是在这种“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却真实地生存着一群战天斗地的人们。我就是其中人员,尽管很多时候,我都在掩饰着我的出生地,掩饰我的家乡到处都是石头。但细想,我的思想和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违背了人性与自然,人不能忘本,我不应该嫌弃大山的贫穷和落后,而是应该赋予更多的感恩和尊重。试想,“九分石头一分土地”毕竟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大山是无辜的,尽管它们是多么地贫瘠,也应该得到一分尊重。
  
崖坎上,这个背负着太多无奈地方。大山的人们,总会根据地形特点赋予一个地方一个地名。如:水湾是个有水的地方,田边是个有田的地方,黄泥巴堡堡是个有黄泥的山堡。自然,崖坎上一定有一片悬崖。是的,崖坎上中下部是垂直的岩壁,连猴子都无法攀爬,直视会让人哆嗦。人们在崖坎上种玉米,需要勇气。此外,从家到崖坎上,需要上一个坡,走一段盘山小路,再从坡顶走下半山腰,山路崎岖,石块当道,很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行,来回就是半天时间。我总在想,为什么大山总是那么贫穷,或许根源就在于有着太多的攀爬,人总在不断地来回赶路当中。
  
崖坎上的特点是长着一片顽强的茅草,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形容,恰当无过。只是,在人类看来,茅草的顽强却是人类的无尽烦恼。于是,一场人草大战每年都会在崖坎上上演。
  
农人的忙碌不仅限于春种秋收。冬天是个枯燥的季节,土地上的收获已经完成,但土地上的农活却没有结束。父亲常说,“农民日子就像推磨,永远在打转”。我觉得父亲的比喻是恰当的,似乎大山的日子总是在艰难地轮回,谁也跳不出劳作的周期。阳光和雨露的稀少让冬天成为一个不适宜生长的季节,但却是农人收拾土地等待春耕的日子。
  
秋收后的土地变成了杂草的天堂。此刻,劳累的人们皆时不会在乎那些价值卑微的杂草,任由它们争取秋后的最后一抹阳光。冬日的土地上,最重要的农活应该是就把杂草收割拢成一堆,堆放在土地中央,山里人叫做“打渣子”,“打渣子”的目的是让土地变得干净,让杂草不能持续吸收土地营养,便于来年耕种和保持土地肥力。土地上的杂草连同那些爬满石头的藤蔓植物全被拢成一堆,等待一个干燥的日子,然后点上一把野火,山里人叫做“烧渣子”。“烧渣子”让土地变得干干净净,杂草堆化成草木灰,一定程度上让土地更肥沃,这是大山的智慧。当然,“烧渣子”也是个危险的动作,火星飞往森林,“烧渣子”变成了烧山,每年都有人因此被抓。
  
崖坎上“打渣子”的过程似乎变得更加艰难,除了山高路远,还有那些根植极深生长速度极快的茅草,哪怕是秋后的阳光慵懒无常,也不妨碍茅草见风就长。崖坎上的人草大战,是冬天一项艰苦的斗争。崖坎上的茅草像无数把锋利的剑,又直又硬,又尖又细,在土地上,在石缝中,可长至人高,小孩不敢轻意用手去拔,会割伤,只有长满老茧的大手,才能降伏那些叶侧带着锋利锯齿的茅草。不过,这种细长的茅草并非一无是处,曾经,祖先用来盖茅草屋。我想,在那远去的年代,茅草一定享受着无数荣光。只是,当茅草屋被瓦屋取代后,茅草不应该以顽强的生命力再次显示辉煌。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或许,茅草认为人类不应该用瓦片取代它们的地位。
  
茅草干燥易燃,冬天里的一把火,崖坎上的茅草似乎消失了。我想,当人们看到崖坎上的茅草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心头一定是舒畅的,因为在与茅草的斗争过程中,人类一直处于无尽的烦忧当中,茅草总是让土地上的玉米显得无比瘦弱,而且,茅草也属于禾本科,幼苗的形态与玉米几近相似,只不过,一种是野草,一种是庄稼。或许,这也是山里人对茅草极度烦扰的原因。在山里人看来,茅草的幼苗不应该和玉米相似,也没有资格和玉米相似,一种毫无价值的野草不应该堂而皇之地占据着土地的中央。
  
“烧渣子”后,大山变得更加光秃,大片大片的石块裸露着,寒风吹过,大山瑟瑟发抖。喀斯特地形地貌山区,土壤稀薄,一草一木的生长都显得特别吃力,特别是山里的那些林木,需要生长多年。所以,一把火可能会烧毁一片百年生长的树林,当一片百年生长的树林变成一堆裸露的白石后,这一定是人类的过错。
  
山里的春天来得慢,尽管已是到立春时令,但大地仍然一片枯黄,山腰的那团寒气依旧眷恋着每一座大山,久久不愿离去,草木依旧没有发芽的意思。而此时,那些顽强的茅草总是率先伸出一两片叶子,它们似乎在恪守着季节的规律,该长叶的时候就长叶,不在乎春寒。崖坎上的土地已然有了绿意,只不过,那是茅草的叶子。冬天的一把火,烧掉了茅草的叶茎,却无法烧掉茅草的根。
  
茅草在与人类的斗争中没有占到任何优势,茅草那锋利锯齿根本不是铁制镰刀和锄头的对手。春天的茅草刚探出头,就被锄头连根刨起,夏天茅草偷偷生长却又被镰刀拦腰割除,冬天的一把火又让茅草化为灰烬,崖坎上的茅草没有完整的一生。在某一程度上,我是同情弱者的,只不过,茅草和庄稼,我选择后者,这种选择带着被动,带着贫穷。
  
其实,没有任何人愿意耕种崖坎上那片贫瘠的土地。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崖坎上山高路远、土地稀薄,人们却年复一年地赶往崖坎上那个茅草丛生的地方,强大的劳动强度与收获根本不成正比,是一项不划算的劳动。只是,在农人看来,每一分土地都是希望,每一分土地都是收获,这是大山的生存法则。
  
伴随着大山人口的不断增长,贫瘠的土地根本无法维持人们生存大计。穷则思变,山里人不再把时间和精力投放在有限的土地上,他们开始走出大山、走进工地、走进工厂。长期封闭的思想,让第一次走出大山的人们显得格外胆小,他们不敢争论,不敢讨价还价,再低的收入,他们都会用默不吭声的高强度劳动去弥补。很快,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吃亏的大山性格得到外界的认可,山里人用勤劳的双手开辟了另一种生存方式。
  
耕种崖坎上那片贫瘠土地的人家越来越少,或许是山里的人们意识到一种不划算的行动应该要大胆地放弃。我一直不明白我的父母亲为什么不像别人家一样大胆地外出务工,他们仍然年复一年地走向崖坎上,耕种自家那片茅草地,耕种别人的撂荒地。不过,我不能埋怨我的父母,因为了他们年纪偏大了,他们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带着激情闯天涯,他们要时刻关注着弟弟们是否又到村头那口老井边捞蝌蚪。
  
我也走出了大山,不过,我不是外出务工,而是远方求学。大山的人们,总把希望寄托到下一代身上。带着父母的期待,带着山里人的祝福,我踏上了一条离家很远很远的路。从此,山村在我的记忆里慢慢地变成了一场痛苦的煎熬,我一直不敢承认我是个来自桂西山区的孩子,那里到处都是石头,人们艰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父亲说,家里不打算耕种崖坎上的土地了,因为茅草实在太多,越来越多的人家已经撂荒,种出的玉米不够松鼠啃。我完全同意父亲的想法,我终于看到我的父母不再走向那满是茅草的崖坎上。走向崖坎上是一种贫穷的象征,只有最穷的人家才会去耕种那满是茅草的土地。父亲放弃耕种崖坎上的土地,让我那贫穷的自尊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掩饰和满足。
  
我想,山里的人们是不愿意抛弃每一寸土地的,只是,崖坎上实在太远,太难耕种。随着“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山里人毫不犹豫地把崖坎上的土地还给大山。崖坎上的茅草从此无人惊扰,它们自由地生长,自由地枯老。崖坎上变回了古老的样子,那些裸露的石头已然掩映在一片茅草丛中,生态得到恢复。
  
如今,山村已经搬迁了,搬到山有整齐房屋、有平坦公路、有热闹集市的地方,不再跋山涉水、不再肩挑手拿,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山里那些世代耕种的土地逐一还给了大山,生长着属于大山的各种草木。
  
再次回到山村,人去楼空,我只能在残垣断壁中回味大山的日子,是酸楚,是慰藉,是一场连绵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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