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文档>文学>  【神舟·芬芳】父亲和玉米地

  【神舟·芬芳】父亲和玉米地

父亲留住了一块玉米地,这块地住在老房子的后院,果园旁边。春天的时候,父亲进行第九个化疗的时候,我们都劝他,地就交给老舅种吧,身体要紧。医生说过,癌症化疗的病人,需要休息,不能累着。父亲沉默不语,他杵在地头,满眼深情的凝视着那片地。好像看到自己许多年前的影子,风轻轻撩起父亲的衣襟,露出古铜色的脊背,这个脊背曾经住过我和弟弟的童年。父亲叹息一声,还是给我留一块地吧。
  
我们答应了。
  
我知道这块地是父亲唯一活下去的尊严和倔强。不久,父亲吩咐母亲,骑自行车去镇农业站,买来玉米种子,也买了大豆与高粱。父亲要将有限的一块地,种出勃勃生机,种出希望。
  
父亲数了数,一共二十四垄地,长一点的垄种玉米,短一些的种高粱,大豆。屯里的牛马骡子没有了,玉米大户自家置办一台翻耕机,有的人家就雇他们翻耕机种地。父亲不用机器种,坚持老式种地法。
  
这块地是沙质土,夹带着黄泥。按照土质来分析,栽红薯一定丰产。父亲不栽红薯,玉米是庄稼人的命根子,饥荒年月,一碗简单的玉米粥,救过多少人,一座村庄一座村庄的命?居家过日子,缸里存着玉米,院外蹲着柴禾垛,门口白杨树下站着一头牛,一只羊。石头垒得猪圈,养着几头猪,这才是本分人该有的样子。父亲种了一辈子地,他和土地生死相依,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父亲搬出墙上的犁铧,坐在阳光底,擦拭起来,他不允许犁铧有一点尘埃。这把铁犁铧在父母家一呆就是十年,我乔迁滨海城那年秋天买得,我记得很清楚。父亲那会子很硬朗,挑一百斤玉米粒,走路不晃悠,上山砍柴,扛一大捆柴禾中途不歇息,一口气背到家里。挥舞镰刀收割稻子和玉米,如影随形,手起刀落,动作麻利的像个年轻小伙子。我离开村子,父亲有太多的不舍,明白挽留不住我,语重心长的叮嘱,几亩地租出去可以,不要卖了。老宅子也留着,你在城里混不下去,还有回来的资本。
  
犁铧,铁锨,镢头,锄板,一件一件农具,和我在村庄时一模一样,活得干净通透,在父亲的保护下,意气风发。种地前,父亲让农具们在太阳下,做一个阳光浴。深呼吸,放松筋骨。坐马扎上,同它们促膝交谈。铁锨豁了一个口子,父亲清楚是他挖猪圈地基时,铁锨磕在一块大石头上,留下的伤疤。父亲没去换新的,在他心里,铁锨陪伴他许多年,风里雨里的,那是兄弟般的情意,怎能说换就换呢?镢头把儿是槐树做得,磨得锃亮,身上也出现裂痕,像一个老人长着老年斑。父亲和镢头,铁锨,不离不弃。有时,父亲扛着它们,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与邻居们讨论庄稼的问题,父亲会习惯性的依着镢头,铁锨。或者放在地上,当板凳坐一坐,抽一袋烟。很多光阴里,镢头也好,锄头也罢。帮父亲做过不少事情,修一条通向滨海城的土路,为一棵被风雨吹歪的玉米填土,扶正身子。给两只撕打在一块的猫拉架,往土坡栽一棵树,移走路上的碎石,挑起一条蛇放它回山。总之,农具是父亲的一根拐杖,只要在村子里,父亲的手里永远带着一件家什。
  
现在,父亲用犁铧,将地趟了两遍。一遍比一遍齐整,被犁铧梳理过的地块,像极了待嫁的新娘,油光光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土香。这个时候啊,父亲不急着点种儿。他的左腿股骨头坏死,不像以前,想蹲着就蹲着。此刻,他小心翼翼的把屁股先落在一块石头上,右腿撑着地,坐下来。他捧着新鲜的泥土,凑在鼻子下,闻了又闻,闭上眼,感受着泥土给他带来的温馨。眼角流出泪,幸福的泪。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父亲睁开眼睛,幽幽地说,不知老天爷让我活多久,这泥土,这地,我没种够!
  
那一刻,村庄落了一场雨,雨不大,却砸得大地震动,树木哆嗦,青草摇摆,炊烟跑偏,我的灵魂碎了一地。
  
父亲为平复内心的波澜,从兜里摸出烟荷包,搓一支喇叭筒烟,点燃,蓝色的烟雾遮着父亲的脸。这张脸,皱纹密布,仿佛村庄一条一条深浅不一,长长短短的沟壑,河流,坐在大地上的父亲,更是一座草木茂盛,有山有水,有梯田,鸟语花香的村庄。
  
父亲眺望着他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老房子,旧土墙。看着看着,父亲不由自主的笑了。
  
种子,一粒一粒,饱满丰腴,睡在一个竹筐里。父亲开始用锄板怼窝,怼巴掌大的窝,父亲在前怼窝,母亲左胳膊挎着竹筐,右手攥一把玉米种子,一个窝撒三四粒种子,防止缺苗,有时手一松,五粒种子落地,母亲弯下腰,捡起一粒。种子很金贵,一斤二十,抑或三十几元呢。节俭惯了的父亲母亲,断不会浪费一粒米。父亲怼一阵窝儿,停下来,等一等母亲。多年前,父亲怼窝,母亲稍慢一点,他准转头埋怨母亲动作慢了。那时候的父亲,种玉米特别快,常常是怼完一垄地,回头怼第二垄,把母亲甩得远远的。一场大病,让父亲老了一寸又一寸。父亲停下脚步,扫了一眼母亲。吃惊的发现,母亲的头发也几乎全白了。这个女人,陪他过了一生的苦日子。父亲想着想着,眼眶湿润,鼻子发酸,人吵来吵去,为了什么?父亲意识到自己不该和母亲鸡飞狗跳,将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种子下地后,父亲盼着一场雨。玉米一天一天长大,父亲去医院化疗,忘不了在电话里叮咛母亲,到玉米地走一走,别叫野鸡扒了玉米苗。父亲心心念念着他的那块玉米地,回来第一件事,巡视玉米地。在地里坐一坐,和玉米们说说话。目光里盛着满满的幸福,我们回老家探望父母,父亲不在家,肯定在玉米地。不做什么,拔拔草,捡一块石头,只要和玉米地在一起,父亲就感到无比的踏实。
  
有一段时间,干旱,那块玉米地也被旱到了,玉米叶子蔫吧了,快枯萎了。怎么办?父亲收看天气预报说,一周内没有雨。好在,玉米地紧挨着一道溪流。小溪在流到玉米地头时,打了个旋儿,形成一处潭。父亲咬咬牙说,跳水浇灌玉米,玉米马上抽穗了,关键时期一旦干旱,就将颗粒无收。父亲不放弃任何一个救赎玉米地的机会,父亲是不能劳累的,他想了一个招儿。两把喷壶装半桶水,扁担挑着,上坡,坡度不大,能接受。母亲在玉米地等着,父亲挑来水,母亲一棵一棵的往玉米根部喷水,喷一点水,玉米棵立马舒展枝叶,有了生气。这么着,一天两次,早晨一次,黄昏一次。一连浇了七天,第九天,终于迎来一场雷阵雨。那一年,父亲的玉米丰收了,没有进行抗旱的乡亲们,玉米减产三分之一。那一年父亲动了大手术,他一刻也离不了土地,村子,老屋。我们周末回去,帮父母收玉米,父亲兴高采烈的指着他的玉米说,看!这玉米大穗子,多带劲!一上午就收完玉米,用编织袋扛回院子,中午,父亲要抿一杯酒,我没让。主治医生关照过,父亲不能饮酒了,忌辛辣食物。父亲再三央求,无奈,就倒了一杯啤酒,就着母亲炖得大骨鸡蘑菇,鸡蛋炒韭菜,土豆丝,一个西红柿汤。父亲的话多起来,酒的缘故。父亲说得最多的还是土地,父亲说,自己不躺炕上,就一直种玉米,侍弄一块菜地。你们在城里吃上绿色蔬菜,不打农药,没其它化学物质,吃得也放心。走哪里,一提到玉米地,父亲两眼放光,每次回家,父亲母亲大包小裹让我们捎回蔬菜,水果,青玉米,老人都抑制不住的豪迈,这块玉米地,菜地是他们存在价值的体现。在孩子面前,也是金钱买不到的活着的尊严。
  
昨天,周六。我休息,母亲电话里说,快回来一趟,房后那块玉米,再不吃就老了,咬不动了。我洗了一盆衣服,把自己也洗了一下,搭返程车回去,一进门,地上摊了一堆青玉米,一筐黄瓜,一些辣椒、茄子、桃子。大铁锅里最下层炖着芸豆土豆,一根猪骨头,上面肉不少。锅边是玉米叶夹着的芸豆菜饼子,然后,是七八穗黄澄澄的青玉米,母亲捞起一穗青玉米,怕烫到我,用筷子串着穗子,我接过来,吹了吹,坐在门槛,啃一口,嚼一嚼,唇齿米香。父亲笑吟吟地瞅着我吃,眸子里有一条河,在流淌,那是世间最辽阔的河
  

0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员
    暂无讨论,说说你的看法吧
个人中心
购物车
优惠劵
今日签到
有新私信 私信列表
搜索
  • 5242 用户总数
  • 35436 文章总数
  • 142381806 浏览总数
  • 38 今日发布
  • 2262 稳定运行
立即加入

加入本站VIP,全站资源任意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