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幸福的铃铛声（散文）

从事办公室文秘工作20多年来，我长时间扑在电脑上“爬格子”挑灯夜战，40多岁的眼睛便出现早期并发性白内障。开春，在妻子的陪护下，我做完了双眼白内障Phaco＋IOL植入手术，主治医生反复叮嘱术后回家好好休养。
　　
双眼蒙着厚厚的纱布，我无奈地躺在床上，刀口的疼痛也不是多么厉害，忍受这点疼，真的不成问题。最难坚持的是只能紧闭双眼，有点像瞎子摸象，不知所措，一下子很难适应黑暗的日子。
　　
是的，突然陷入黑暗中的我，因为恐惧变得焦躁不安，一会儿狂躁地大叫，一会儿又暗自伤心地长吁短叹。妻子却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她轻声细语地安慰我说:“医生说了，好好休养就会很快恢复，你着急不但没用，对眼睛也没好处。不用再办公室上班忙碌，也不用看文件写材料，更不用加班熬夜，不如放松心情把这次手术当做一次休假，也好好地在家陪陪我吧。”
　　
妻子说得倒是轻松，可陷入黑暗中的我，却总也无力抵挡突如其来的恐惧，尤其是当家里安静下来时，我更是感觉到空虚无助。妻子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很快买来三副铃铛，一副放在我的枕边，说我若有事时就摇摇铃铛，她听到了就会马上过来。另外两副分别挂在她和女儿的手腕上，这样，无论她们在哪个角落，在干什么，我一听就知道了。
　　
自此理应安静的家里到处都响着铃铛声，家与妻子、女儿的形象重新在我眼前鲜活生动起来，我再也不觉得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空旷了。我自己的那副铃铛很少用，因为妻子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周到。我专注地听着那两副铃铛的响声。刚开始，我只觉得铃声乱成一团，后来我慢慢地能辨得出哪儿是女儿的铃声，哪儿是妻子的铃声了。女儿的铃声永远急促而清脆，尤其是她下班进门后，她总是从门口的鞋柜上取下铃铛，套在手上，摇得叮当乱响一路飞跑到我床前，欢快的笑语声在我耳旁响起:“爸爸，告诉你一个喜大普奔的重磅消息，今天单位人事科通知我去拿医师执业证书和医师资格证书，不信你摸一摸证书。”我赶紧伸手摸着硬硬的两本证书，想到女儿为之付出的三年刻苦努力，一阵欢喜，这意味着女儿成为正规的医师，真正的医生！此刻，我的耳边传来女儿哼唱的《今儿个真高兴》歌声，连同欢乐的笑声和飘动的叮当铃声，灌满了一屋。我一边听，一边想象女儿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感觉脸上已不由得绽出了笑容。
　　
妻子的铃声则舒缓而沉稳，让我想起在我紧张忙碌干完办公室一大堆繁杂工作，常常加班晚归的夜里，我总是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沙发里，闭上干涩的眼睛，养着元气。妻子总是迎上来轻声问:“吃饭了吗？要不我先给你泡一杯茶……”很快，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一下子精神了我疲惫的心灵，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了一盏绿绿的龙井茶，氤氲着茶香。端起这杯茶，让清香的蒸汽潮湿着干涩的眼睛，并润出了两眼幸福的泪水。
　　
而今只要她在家，这沉稳的铃声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小溪，不急不缓没有停息的时候:洗菜做饭、擦桌子、扫地，隔一会儿就来和我说一会儿话。她仿佛不知疲倦，手里总是在忙着什么。我以前一下班总是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总叫着累死了。妻子也和我一样上班下班，回到家却仍在忙个不停，她其实也一样累呀。
　　
女儿上班、妻子有事外出时，就放个小收音机在我枕边，说可以听听歌听听新闻。可我宁愿发呆听窗外的汽车轰鸣，也不愿打开收音机。我喜欢的是电脑，收音机在我眼里简直是弱智产品。妻子说:“你忘了？我们恋爱相处的时候，你可是最喜欢听收音机的，特别是听点歌台里的歌曲。记得我过生日那一天，你说你要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我。那天，我等着你来送礼物，却半天不见你的影子。快到中午时才接到你的电话，叫我别忘了听午间的点歌台节目。那天我打开收音机不久，就听到了主持人提到了我的名字，说一个爱我的男士为我点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祝我生日快乐。当收音机里响起这首歌时，我简直幸福得说不出话来，那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美的生日礼物。”妻子的声音里有幸福也有一丝怅惘。
　　
“我有那么浪漫吗？”要不是妻子提醒，我自己都记不得这件事了。
　　
“当然。只是结婚后就越来越不浪漫了。”妻子笑着，口气里并没有埋怨。
　　
“其实我也想浪漫，也想让你幸福啊。我一直想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你去度假……”说到这儿我心一沉，叹一口气，“看来、这个愿望不大现实了。”
　　
妻子仿佛没听到我的叹息，劝慰地说：“你以为只有度假才叫浪漫？其实能天天和你一起吃晚饭，然后和你说说话，我就觉得挺浪漫了。有首歌里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才是真浪漫、太幸福。”
　　
这首歌我也听过，因为妻子平常爱哼哼，可只有在此时，在我只能用耳朵来感受这个世界时，我才真正理解了这首歌里所歌颂的最朴实最踏实的幸福。
　　
躺在床上，我对自己的生活有了重新的思索，也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好起来。
　　
一周后，当做医生的女儿揭蒙在我眼上的纱布时，我迟迟不敢睁开眼睛，在我鼓足勇气睁开眼的那一刹哪，我震住了，眼前那清亮，使我震惊，透过窗户，外面原来灰蒙蒙的世界，现在，只见初春阳光灿烂，处处焕然一新，盎然生机，所有的景物如同水洗的一样。我在光亮里流动，如同鱼儿在水里悠游。拿起书本，穿梭于书页之间，灵动鲜亮，充满智慧的光芒。我的眼睛真的好了！
　　
为庆祝我的康复，全家人外出吃了一顿饭。霓虹闪烁的街灯，川流不急的人群，这些以前觉得再平常不过的景物，此时在我眼里都变得格外美丽。吃饭时，我一心为女儿和妻子搛菜，专注地看着她们吃，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倏然，女儿一脸严肃地说:“爸爸，我既想你眼睛好又不想你眼睛好。”妻子瞪女儿一眼，呵斥道:“怎么说话呢！”女儿不理妈妈，继续看着爸爸说:“爸爸的眼睛手术治疗那两天，我专门把眼睛闭上在家里走了一圈，觉得失明真是太难受了。想到爸爸难受，我也难受，我就希望爸爸眼睛快点儿好。再说，爸爸眼睛不好，妈妈老是一个人偷偷哭，眼睛都哭肿了……”
　　
我吃惊地看着妻子，妻子的眼圈红了:“那些日子我其实很害怕，之前你不听劝告，整日在电脑或手机上看文件写材料，不珍重爱护眼睛，术后再不珍惜眼睛，真得瞎了，顶梁柱倒了这家可怎么办！”
　　
我的眼圈也红了，紧紧搂住妻子的肩膀宽慰说：“人食五谷杂粮，焉能不生百病？我乃凡夫俗子，哪能没个头疼脑热？更何况眼病毕竟不致命。”但，我转念一想，平时都是我在保护着、照顾着她们母女，家里还有80年迈的父母，在她们心中，我就是她们的太阳，她们的保护伞，家里的主心骨。这次手术让我挨这一刀，是她们不愿看到的，也难怪她心里始终无法接受，老也转不过弯。可以想象，那些日子里，妻子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
　　
女儿又说:“我又怕你眼睛好了，你又会加班很晚才回来，不注意保重自己。”我声音有些哽咽了:“不会的，爸爸从此一定会下班后早点回家，好好陪妈妈说话……”
　　
那天回家后，我特意将三副铃铛挂在了车上。此后，每当我离开家行走在路上时，铃铛总会响起，叮叮当，叮叮当，这是世上最美的音乐，我仿佛听到了女儿和妻子的叮咛，也听到了温馨幸福的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