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孱弱,不是头晕就是大小便不通,家里一堆药,都是些安慰品罢了。虽是如此,上周计划要给她配备一个助听器,这事还是要落实的,明天就让女儿和女婿带她去上街。感恩老人家的赐予,她的三个女儿各自发展,都有了自己的子孙。我们把老人当宝,爱她敬她,却也阻挡不了命运的生死齿轮交错。那么能多留一天是一天,我们都渴望每天起来都有妈喊,回家都有妈叫。
母亲到这里来是二婚,前夫八年不育还以为是母亲的错,那个村子里的人鄙视她,不屑与和她一起劳作聊天。而我的坚强就是从母亲那里继承到的,所有的困难都不能让我们崩溃,我们坚信,路终究是走得出来的。
父亲的前妻给家里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就病逝了,母亲来了以后生了六个,三男三女,不幸的是男丁皆被老天收回。这个村子的女人们又闲言碎语,说母亲就是命中注定孤苦无依,嘲笑声时有时续。忍气吞声的母亲待我们的哥哥很好,一来她生就善良,二来那个年代儿子就是金子。
父亲是朝鲜战场回来的军人,国家安排在村子后面的奶牛场上班,犁土班。那个年代一工一农吃穿不穷是一句亮铮铮的话,我们家条件是要比邻居些好一点,但是父亲是不做家务的,母亲要随大队安排去抢工分,还要回家做家务。挑水,洗衣服,做饭。分田到户以后,母亲更忙,喂猪放牛种田地,还要抚带我们。母亲对我的大姐很疼爱,我们三姐妹之间有矛盾纠纷,她总是偏向大姐。因为这是她人世的第一个孩子,洗清她不会生育的耻辱,打破她人世的冷清,还是第一个帮她做家务的亲人。我理解这种感情乃至于每每大姐的自私和吝啬伤害到自己,都能劝告我的丈夫和女儿:“想想她曾经的好,想想她当年带给我母亲的狂喜。”
上个月底,二姐给我电话,说母亲很危险。心急如焚赶到二姐家,母亲确实很衰老了,有气无力,饭都不想吃。心好痛,但是每个家都得有一个主心骨,我若乱了她们会更乱,哭泣解决不了事情。我强装镇定:“她老人家九十岁了,这些年衣食无忧、现在又儿孙满堂,要走也是控制不住的,你们不要怕。”
两个姐姐马上叫道:“怎么不害怕?”她们害怕失去母亲,还害怕母亲的丧事会受到哥哥的刁难。我知她们心思,平静地问:“那么你们说要怎么办?”大姐和二姐住在一栋楼,楼上楼下两家分分钟可以见面联系,她们肯定商量好了,异口同声对我说:“我们不知道,我们不会说话,我们是傻瓜。”心里走过一丝苦笑,她们又要拿我来当炮灰了,她们要我出头和哥哥商议,这样挨骂受怼的是我,她们坐等结果。
母亲将我们哥哥养大,给他修新房娶媳妇,然后哥哥嫌弃我们其他人老弱病残(那个时候父亲哮喘病厉害,因病提前退休的工资全部用在买药和买菜上。父亲好吃,顿顿有肉有酒才行。)与我们分开生活。后来父亲去世后他也不赡养母亲,还将母亲的田地租金占为己有,不得已我带领两个姐姐和他打官司,将母亲接出来挨我们几个姑娘吃住。出来的时候,只要了母亲的田地,六间房子全部留给哥哥了。刚好这个月,我们三姐妹赡养母亲已经整整二十四年。那些当年嘲笑母亲没有儿子的村妇,有的走了十几年,有的看到我们三姐妹,就感叹母亲命好,有三个姑娘伺候,拿她当宝。提及自己家事,未语泪先流。
我对两个姐姐直言:“没谁是傻子,这个时候就不要添乱,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事情总要解决的。”
大姐发言:“母亲的土地征收费还有十二万,办丧事差不多了。但是母亲的神位安在哪里?我们嫁到其他家,供奉的是他家的祖宗,母亲的神位安放在我们家是得不到香火享受的,得喊哥哥来接回去。”
二姐不说话,神色凝重。我们都爱母亲,这个问题上犯难也不是不孝顺,农村风俗是要遵守的,得有一个法子解决。二姐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她能做的就是伺候好母亲,在其他方面她无所适从。
我问大姐:“你的意思是母亲的丧事由哥哥来带头操持,我们出钱他出头,他请家族和先生?”
大姐说:“就怕他不干,我们自己请丧葬一条龙也能将母亲安葬,就是这个神位的问题怕哥哥为难我们,怕他狮子大开口,又要占便宜又要撒泼。”
我哑然失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说你们多虑了,他不会的。
“他不会?当初我们没有按照律师说的还可以分房子,我们只是要了母亲的田地,他都一直在记恨我们,这个时候正是他报仇的时候。”大姐满脸愁容。
“问题是当初他不养妈妈我们才接妈妈出来的,妈妈养他长大我们一分赡养费没有给他要,他在这个时候为难我们简直不叫人。”二姐愤愤不平。
“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有我在,这些情况都不会发生。”我安慰她们。
两个姐姐斜着眼睛看我,当我痴人说梦。
“我马上给哥哥电话,我按免提,你们不要说话。”我让她们安静下来。
“哥,你在哪里?旁边有人不得?”
“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还以为你在小区坝坝,我和你说,这两天妈妈有点严重了。”
“哦,知道了。”他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很平静。
“你是儿子就得有儿子的样子,麻烦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关机,白天夜晚操持畅通。”
“好,知道了。”
“当初我们接妈妈出来没有要房子,但是协议上写清楚,母亲百年的时候你那里必须腾一间房子给她换衣服的。”
“知道。”
“她的丧事我们一起办,我们出钱你出头,你请先生和家族,我们四兄妹家轮流守夜。”
“小姑妈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我把话说前面,那两个说话好听便罢了,她们要是说话不好听我也不干。”
两个姐姐听到这里,相互白了一眼。我们出钱他出力当孝子,免去村人背后戳他脊梁骨,还要说这种胀气话。
“办丧事四兄妹自己收自己的礼,你不出钱就有礼收回,就不要让我多费口舌了。”
“妈妈今天吃东西没有嘛?”见我揭穿他,哥哥换了话题。
“吃一点的。如果她晚上需要守夜,我会安排嫂子和你的儿女过来,就不麻烦你了。我怕她本来不死,看到你都被你气死。”
“知道了,你安排嘛,谁个没有犯错误的时候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两个姐姐松了一口气,她们只道是我口才好,全不想我平时对哥哥一家的付出。三百两百,要就给;家孙外孙,糖果不断;侄子心情不好喝醉,大姐二姐女婿们说不得空,我打醒姑娘喊她去接;嫂子唠叨哥哥不顾家,我就花时间听她说,安慰她……
大姐突地担心:“哥哥会不会反悔?”
“你放心,他敢反悔我就让他后悔!”我斩钉截铁。
祈祷天使将妈妈带走的时候是在她安详的睡梦里,祈祷来世我们还做亲人,相爱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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