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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旧时光】如梦似幻——桃花镜像(散文)

桃花,原本是一个乡镇的名称,我对其好感,因陶潜之《桃花源记》影响。我不识其真面目之前,在我的想象中亦是一番这样的景观:春季,一片片桃花林,每一移步,皆与桃花相遇,春风拂动微酡,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夏日,桃熟,微晕之桃隐匿枝叶间,惹口舌生津,让人想起豆蔻女子之香腮或者红唇。我初到桃花,是八月最末的那日,莫说桃花,有桃树,其叶尽脱,不细究,分不清孰桃孰李。因此,我没有过多情绪起伏,唯一不同的,天气不似山外酷热难当,山里凉爽多了!次年,春到了,我仍未见落英缤纷之盛况,桃花岭不见桃花,桃花溪也不见桃花之落瓣。山里人家桃树倒是有的,也就稀疏的两三棵,且花开比山外晚,不过颜色艳些,少而显佳之故吧。至于要品味“轻红拖裳,欲奔明月”那种滋味,也不难的。一丝风,一缕香,一树桃花,一韶年女子艳若息妫,亦可为之。
  
桃花在没有划归官庄之前,也是醴陵市一个建制齐全的山区乡。那里除了山,仍是山。山与山之纵向,必有清澈之水,或急或缓。不过其急或其缓,皆由着山势或山的禀性。总而言之,桃花与诗文里的桃花源没有相近相同之处的,也许世代更替之故,风雨洗刷了很多与地域名相近的风物甚至风俗。知魏晋也知有汉的乡民更懂贸易,不过最简单互通有无,物物交易,并不鲜见。比如,用自家的香葱换邻家的青韭,萝卜换白菜等等。甚至更可见,这家来了善客,邻家的狗也摇尾亲近。
  
无论沿哪一道山谷走,皆有清风携山野之芬入肺,皆有水之韵盈耳。山色,因水声而秀逸;水因山色而清冽。走得累了,什么地方皆可歇脚。渴了,也可半合两掌掬泉而饮,水皆清凉,微微带点甜味。饥了饿了,可摘坚果填肚,譬如,板栗,毛栗之类。甚至,亦可择一坡地,顺薯藤,用手刨开松散之壤,抠一薯生吃,其味甚好,有水分很足的那甜,不输苹果鸭梨之滋味。番薯,无疑是长在土里的好东西,生吃熟吃各有风味。在一户山里人家,我就尝过很特别的番薯,不是火煨,也不是木甑干蒸,而是把薯削皮,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茶籽油浥入铁锅稍煎久炒,然后,撒盐,佐以青韭。食之,回味良久,至今我胃里还留着那薯的味道。
  
总是记得住桃花的日子,特别于暑假期间,我可以独享一隅明澈之纯净,没有任何滋扰。有雀企立于窗,人近目之,不飞。甚至,于分外很皎洁的月光下,我不需要灯的耀映,即使展开书页,于书香的弥漫中,字迹依稀,还是可以依据记忆,还原出流畅的文意诗趣。我手扶藤椅之靠,轻倾慢侧,于月的柔美里泡着,可以侧耳倾听依着山势之风翻拂草木的微馨。
  
松散无状的,可形之,而无以触的歌吟一般的乐律,极像环回于深谷幽兰的清韵,一切归复于茫邈,声音还有吗?有的话,其也只是凝在初嫩之上的露,或者初嫩吮吸露的无声,或如美眸里一滴泪珠,欲坠未坠。
  
我犹是多愁善感了。意识一个人,如果失影忘形于昏睡之中,让美与美之和谐,空空而散,岂不惜哉。不过,我很少放过这山里的宁谧与清鲜,甚至,我愿意月的皎洁,能够通彻衣饰之掩,毛肤之附,月之内蕴亦为我之内髓。我可以是山脊的一抹青岚,泛泛而无。
  
如何抵制思绪于生死的勾连呢?这样的夜,不希望错过更多细节的体验。逆溯,回念,看光之无尘,如何绘画夜的容颜,也想猜度可能的霓衣的女子,在水一方,隐匿的情思。一瀑青丝,半遮的脸,遮不住的清隽,于月的窥看里,多了几分风情。霓裳的女子,其形在画,其情在诗,其声若天籁。
  
赤脚而行,月色敷衍于青石小路,月溶了,这温绵的酥润,身体各脉络领略了唐诗宋词所述之清逸。
  
沿青石小路“之”行而下,其尽头,就是一口水井。水井的周边,皆铺青石板,水井溢出的水,顺了一小小槽沟而流向不到两米宽的小溪。几乎每日,我都会到这里,休憩会儿。不穿鞋,光着脚,站在青石板上,酥酥凉凉的,弥漫整个身心。夕阳西下时分,碎金散玉的,被小溪的潺潺协合,宛美之音画。即使,任扯一茎之绿,任折一枝之青,伸向水之浅波,总有细鳞锦口啮之,如果猛然一抽,鱼儿跟了上来,跃出水面,一丝涟漪绣出异样的水花,颇有趣。
  
有时候,我卷起裤筒,下小溪,脚踩鹅卵,逐水弓行。只想捉鱼虾一二,得鲜活灵栩之物置之于水盆,养养眼,涵之于心胸,点化或有的凝念。虽每多有失败,我还是享受了这一过程的愉悦。人之于物不求而得,远胜于刻意之所获,这犹如云霓于美人之彩饰,胭脂水粉岂可同效。
  
春末夏初,山里甚至还不曾有一丝夏的意味。水井的水尤丰沛,顺水槽而流的水,不断不绝,叮叮当当,或激石为乐,快活的音符,总引得鱼虾趋向,迎水而戏。
  
竹筒舀水,含一口,滋滋喷出,水雾如霓之采。
  
通夜不眠,即使微弱的气息,亦不断从杂木乱草处滋发,像是反刍的月之微熏,而不断扑簌的阴翳,于柔美萌动之中,化月之空灵为晶晶之透彻。
  
依着月的山气山色,似乎与天际的淡云的融和了,山籁些风,极像一层膏沫,薄薄的,似滞却不滞,熨着初新,熨着乍起之心思。
  
白天,我去山坡,叩开柴扉,去掰几个包谷,山里人朴质,却是不屑你给的毛票,白送你几个,你不要他还不高兴。甚至邀你去他家,好饭好菜招待。我喜欢在玉米之丛里,穿行。更喜欢玉米杆杆风中摇曳而生的清香,其清香可驱衷内之烦之忧。
  
风动,物动,心亦动。不必说话,山间诸物之声,就是最好的发音。
  
远黛兮,隐隐,松柯摩云,若鸷奋翅,负势欲冲。
  
山风兮,泠泠,裳开袂举,嗟兴于怀,应衷之动。
  
野泉兮,潺潺,自竹树来,伴人哦吟,凝目向远。
  
初绿兮,漓漓,霏微之沐,眉黛烟青,与便东风。
  
幽潭兮,渟渟,绦丝拂扰,澹滟敷芬,唼喋彩鳞。
  
野雾兮,漫漫,萦青绕翠,峨峨其危,写意飞甍。
  
山里的秋,除了在风里闻得到它的味道之外,似乎再也寻不到完全意义上的凋弊与衰颓。至于点缀的红,以及稍稍混淆的黄,苇茅摇曳的白,皆陈于绿的范围,绿因之更绿,青因之更青,繁复馥郁,不乏缤纷的效果,迫心及肺。何来萧条寂寥!何来凄切肃杀!
  
至于桃花的冬天,如若不下雪,与秋的景色无异。绿之广泛,遮了枯叶掩了枯草,小溪的水,浅而亮,甘而冽。有的山,自山顶至山麓开满白色的油茶花呢?让人错觉,以为春已早到。不过桃花这样的冬天,于我很模糊,记时记事常与之外三季相混。大雪,沸沸扬扬,对于桃花确是盛大的庆典。众山皑皑,地与之披连,茅舍屋宇皆覆一色白毡,与山缀结一体,因凸而知其所,至于塘陂沟壑因凹而知其在。四望,无驳无杂,无异色淆。于这样天气,我曾与同仁汤、曾、程四人一道登顶纱帽尖。扶杖,或牵手相扣,身仄仄求稳,迤迤而上,人亦雪人,与山诸木同,仅高不及。而纱帽尖之巅,风景妙绝,雪色明耀,山河一色,天地一统。身有云漫,耳可听天风荡荡,心广意邃,万仞之上皆空,唯我四者引首,瞰而心收诸有,可斥而拂去,可招而搔摩;动可使静,静可使动,皆意决之。放喉对天地高号:此天地,我有矣!莫惧声穿鸿蒙。
  
这几年,依着不同的季候,由着心性的支使,到山里的桃花几次,走走。看看我曾经住过的房子,是否布置依旧。看看我曾经反反复复走过的山径,是否仍有香蕈野蔌。看看曾经相识相知的人,是否变老,还有童者是否变得壮实。或者看看山里的桃花,开得甚么模样。然而,总有一丝莫名的痛牵扯。山间,伛偻者蹒跚的步子,于蜿蜒之径反复度量,怎测得人生之路的长短与曲折呢?
  
三年前,我去桃花,随性去了一条冲岔。山径,蜿蜒曲折,逆山溪而上,山径皆青石而成,因少人来往,而有暗苔如细绒附其上。山披青葱,鸟怡然自得,比试歌喉,有回有应。走了几里地,不见人家。有的,也只是几堵断壁,说不出名的野藤攀沿其上,残存的瓦,或有青苔,或有瘦条,或有瘠草,显然是缺了人住而致然。
  
我摘了几颗柿子,想填填饥肠,无奈,还不到成熟时候,也只好弃了。我的行为倒是让一位髯发老者见着。老者后面跟着他的孙子。他看我大抵饿了,便邀至家,饷我饭食。
  
也许饿的缘故,简单的饭菜,于我而言,倒是吃出空前的滋味。一碟煎红椒,一盘炒野猪肉,一碗蕹菜汤而已。
  
饭后,我们拉家常,说山里的日子如何自在。老人,姓朱,其祖自江西迁入。老朱云其先祖时“江西填湖广”之情景,就像自己经历了一般。蓑翁受了人家恩惠,不把老朱所讲当成传说,而是真实之史料,那怕其所云太多神话性质。对于老朱来讲,人之贵贱福祸皆由天定,“休祲降于天”就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此话出乎何典籍,“休祲”一词,从未在我记忆驻扎,从未与我双目遭遇。老朱怕我不懂,用树枝工整地画了“休祲”两字在地上,因此,我肃然起敬,便认为老朱很渊博,有学问,不然,一山野老叟焉知“休祲”何意!至少在这里他是识文断字的人。他教孙子写毛笔字,像个学究,有旧师孰的味道。老朱他有一稀罕物——歙砚,老朱说这歙砚传至他手有二百多载。此砚其形半椭,中凹,沿凸。凹处隐约一舟,凸处有高柳婆娑,有楼阁妨月。环而观全砚,犹一湖,似西子,湖畔有象万千。老朱更以其妙告我:他这宝贝歙砚于数九天储水,水不冻冰。炎炎日蓄水,水久不腐。
  
老朱让我摩挲那歙砚,其柔腻若晨露滑于莲,我诸指得其温润,如玉在握。这宝贝将传孙子,歙砚新的主人将是他孙子小轩。
  
孙儿小轩活泼,不拘束,欲行其能,捉毫而书《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孙子小轩这二十字写得有板有眼,中规中矩,不像八九岁儿童所书,我愧,写不得小轩这般好,我问这诗谁作?这小家伙不直接答我:“僧敲月下门的那和尚呀!”我难不着他,看来他爷爷教了不少东西。
  
也许因为我听老朱“讲古”特认真,老朱变得更加投入。他就像好久不曾说话的人一样,忽然有了听众,有了聆听者,似乎要把积淀多年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说实在的,我若放弃这样的倾听,分心游目于其它,对他是不敬,是一种伤害。我点头,或也用某些合符其情境的言辞,缀于老朱的话尾或话头。最后,老朱的话题扯到其先祖的先祖朱元璋携母避难于醴陵王坊太屏仙山寺的旧事,点点滴滴,如数家珍。老朱也曾徒步到屏山寺,烧香拜祖,其心甚虔甚诚。蓑翁去过四、五次,对于那称之为“吴楚古刹”屏山寺,至今有点印象,特别那罗汉松,枝虬叶茂的,到底是否洪武帝所植,还是有些疑惑。老朱滔滔而言,问我是否记得屏山寺壁朱元璋之《无题》:
  
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老朱志得意满,好像得了朱洪武气场的鼓舞,其吟咏,有顿有挫,有抑有扬,尤是那“穿”字力度千钧,可刺破万重阴云,不畏与千层骇浪相激。虽我真不确定屏山寺有这《无题》诗,我很感染。
  
天色向晚,老朱强留我。并以“珍珠翡翠白玉汤”馋我,说这个汤他也会做,甚至夸口,让我喝出朱洪武所品那汤之味。我无由久滞,好东西不可饕餮,我约下次空腹待饷,品他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大千世界所谓胜处,总有些正史官宣或稗史野说,点染人文色彩,以钩人思古怀幽之情。人晷刻之记忆,焉能与物相竞,人穷其一生,其所见所闻,与万物之容量,相去不啻天渊。于我之所得,毫微矣!况风月之恒久,其虚可致无极,其实亦同壤土之厚。
  
己亥年末,荆楚大疫,举国殃及。纵偏山僻野亦不免。
  
疫,致人绝境,使人惶惶。严苛之制,堵窗塞窦,封门锁户,人皆不以邻为邻,而为壑矣。严酷之法,亲者不亲,友者不友,恨不能囚人于狱。人之吐纳,皆疑之为毒。更有一股无形之力把疫情渗透至生活细节,无处不到,无孔不入。三年,人之为虐,甚于病毒之害矣!遭训诫之文亮,其生止于三十有四,黔之三都侧翻二十七尸,乌鲁木齐火中十尸,或人殒命于高楼一坠,皆令痛愤,其病毒致焉!?人祸之烈甚于天灾!
  
三载,人类像是翻越了一个时代。三载之光阴的烙印,何尝不是人人皆有的瘢疤呢?
  
癸卯年,五月的天气,对于桃花这里,与山外之差异莫不如前。这,我又来了!我欲觅得一张熟悉的脸,以便我可以连缀过去的事迹。桃花中学仅剩一个字迹模糊的名号,篮球架少了板,篮圈歪在半空,北向宿舍楼尘泥渗漉,不知其能再禁得几场风雨。诸像呈现的破败,对其往的否定,竟然如此彻底。几张陌生脸,其表情里的狐疑警觉,尤令我不安。他们视我为闯入的入侵者,这尤使彼此心存之隔阂,筑一堵高高的墙。也许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家,他们每日之作息,一点一滴抹去桃花中学的曾经。我经历的几年,我的脚印,拓在这方土地的痕迹,统统化为乌有。那怕我认得那些镶嵌墙上的砖,认得快要坍塌的屋顶,认得这屋顶上黛色的瓦。我在这还能找到多少仍有记忆的物件!唉!几十年的风雨,已经销蚀了旧日的面貌。
  
我落荒而逃。
  
我安慰自己,我来这,桃花中学,只为再瞥其一眼。桃花中学是我人生的一驿站,也是我今日之行的一驿站。驿站,焉能容人淹留长久呢?何况,可堪重温的,已不堪重温。
  
过了一千多个日夜,我念叨的老朱,是否想得起我呢?我很想再听他讲古,然后写入我的博客,为我的博客添一些有趣事儿。还有……我得把嘴馋的口水咽下去,怕人污我。
  
时间尚早,我赶得上老朱午饭。
  
沿冲岔而进,山径随山溪逶迤牵我步履。仰看诸山,间有杜鹃灼灼,燃其青翠。溪水时而汩汩冲冒,溅石成雾,有凉漱面。一路行进,耳闻之声,目睹之色,不尽与前似。毕竟春光与秋色还是有点不同。
  
几间土屋,没能挡住风雨,破落,木窗已成空洞,土坪前,烧过草席衣物留一堆灰烬,灰烬里冒出几根草芽,似乎很孱弱,禁不得风揪雨打。土屋东向,一桃树已经枯干,而绕树而上之野藤,似乎也失了攀爬的力气,自树半梢坠挂。
  
我眼睛湿了,我已不太能看清楚眼前,无论其与我有关,还是无关。我不知道老朱为什么这早赶往人生终点。不该这样的!小轩是不是带走了爷爷传给他的那方歙砚?
  
我有些昏然,让朱洪武大快朵颐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我是无法享受了。
  
我向高处走,我向远处走,云深处,还可遇着老朱呢。
  
唉!我累了,桃花,也许我不会再来。权且以梦作镜,会得什么镜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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