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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箩筐】村边有棵老柳树(散文)


  
老家村边有棵老柳树,自从我记事那一刻起,它就一直伫立在那里,犹如一个垂暮老者,佝偻着背,那绿丝绦般的柳条轻轻抚摸着堤岸。柳树枝干粗糙,呈棕褐色,遒劲有力。听奶奶说,它还有一段悲壮的历史。
  
1938年日军攻克南京,直逼安庆,剑指武汉。作为安徽的省府所在地,安庆有着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国军虽然也组织了较顽强的抵抗,无奈大势已去,军无斗志,安庆很快就沦陷了。
  
有一天,一小队日军荷枪实弹来到了村子,他们叽里呱啦,谁也听不懂到底说了什么。日军见人就抓,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吓得瑟瑟发抖,村民们有的提前躲了起来,有的没来得及躲藏,都被赶到了村里的广场上——半块足球场大小的空地,白天这里是村民们晒粮食的地方,晚上了成了休闲娱乐之所。那棵百年老柳树就杵在它的东南角,老柳树的面前横亘着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这条小河就是村民的母亲河,祖祖辈辈都是喝这里的水长大的,对它自然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村民们被集中起来,胖得看不见眼睛的汉奸翻译扯着嗓子喊:“谁收留了一个逃跑的中国军人,快交出来就没你们什么事,否则……哼!”狗汉奸指了指日军军官,只见那名小胡子军官一刀劈死了一个已经投降的中国军人,顿时血花四溅,人头滚落一旁。大家吓得脸色煞白,孩子们吓哭了。老人们一脸木然地看着残暴的日军,他们早已将生死看淡,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年轻的姑娘们,个个心怦怦直跳,低头不语,她们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一个人肯说出那个中国军人的下落,小胡子军官气急败坏,他继续挥舞着明晃晃的军刀,砍向了一个无辜的村民,那个村民应声倒下。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突然有个胆小的村民说:“求求你们,哪个知道就说出来吧,免得大家跟着死。”
  
村民们仍旧没有人肯站出来指认,小胡子军官又挥刀砍向另一个村民,这时从高大的老柳树上跳下来一个人,这人正是日军要找的那名中国军人,跳下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快放了他们吧!他们是无辜的。”这是一个军装破旧,浑身上下沾满血渍的战士,穿的是国军军服,脸瘦成了纸片,毫无血色,仿佛大病初愈的病人。
  
小胡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命令两排士兵向不远处的老柳树来几轮齐射,子弹嗖嗖地穿过茂密的枝叶,落入小河里,发出“哔哔”的响声。老柳树被打得千疮百孔,枝叶散落一地。
  
日军带着那个抗日英雄走了,村民们用敬佩的眼神目送他上路,内心不是滋味。后来才知道,他是双重身份,既是国军排长,也是一名地下党员。日军在追击他时,他灵机一动上了这棵老柳树,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躲进了浓密的树冠里。为了百姓的安危,他选择了慷慨赴死,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至今,老柳树上还留下了那累累的弹痕,这是抗日英雄给我们留下的深深记忆。
  

  

  
听了奶奶的讲述,从小我们就对老柳树怀有一颗敬畏之心。童年的夏天非常炎热,晚上纳凉,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凉床、小板凳和破旧的蒲扇,加上那棵百年的老柳树。
  
夏夜,老柳树下是热闹的。月明星稀,天空中闲散地飘着几朵白云,几只老鸹在树上“啊啊”地叫着,蝉也没闲着,一个劲地唱着并不动听的歌儿。皎洁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下来,洒到地面上,洒到人的脸上,洒到小河里……整个村庄呈现出一片祥和的景象。
  
村里的广场上,到处挤满了人,大人们忙了一天,累得不想动,坐在凳子上摇着蒲扇,聊着天,非常惬意。苏大爷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旱烟在夜幕里闪着火花,一亮一亮的。老人家孤身一人,他深深地吸入一口,再慢慢地吐出,在吞吞吐吐中享受生活带来的快乐。那一刻,他是陶醉的,至于明天如何,等太阳升起再说吧。
  
夏夜,是孩子们的天堂。他们个个精力旺盛,特别是男孩们,个个像下了山的小老虎。女孩则斯文得多,她们聚在一起跳皮筋。男孩们爱围绕着老柳树玩顶鸡的游戏,不分出胜负决不罢休。厮杀声,呐喊声,回荡在老柳树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捕捉萤火虫也是童年一件趣事。在众人眼里,我是一个斯文的男孩,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游戏,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赏月,一个人围绕老柳树转圈,幻想着天上的神仙姐姐会下凡。我时常将萤火虫当作下凡的天使,拼命去追赶,有时不知不觉追赶一两里地,有时能很轻松地抓住它。我不像别的男孩,抓住萤火虫先来一通野蛮的玩耍,然后放在地上踩成银粉,最后他们发出残忍的叫声,这令我非常恶心。小时候我非常瘦弱,否则定会冲上去痛揍他们一顿。
  
萤火虫在我的手上享受着贵宾级待遇,我总是小心地呵护着,向它问一些天上的问题,可是它总是不回答我,我很失望,只能傻傻地坐在老柳树下发呆,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令自己比较满意的答案,然后傻呵呵地笑着。这么容易自我满足,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白天,老柳树是孩子们快乐的天堂。孩子们有的在树上睡觉,有的在树下做游戏,还有的在树边的小河里游泳、捉鱼,欢快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村子。
  
我最喜欢在树上睡觉。我到处搜罗粗绳子,在树干上绑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然后在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竹箨,最后在上面加盖一层破席子,于是一张高空睡床大功告成。睡床软软的,躺下去仰望上方,阳光照不进来,树冠成了天然的绿色房顶,听知了不厌其烦唱着歌儿,任风儿轻轻地吹着。那一刻,大自然的一切快乐仿佛都属于我。
  
童年,老柳树精心地呵护着我们,伴着我们快乐成长。
  

  

  
岁月的脚步匆匆而过,渐渐地,我们由儿童变成了少年,可老柳树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冬去春来,它总能长出新的枝条,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展示出新的生命力。我越来越觉得它永远不会老去。
  
一转眼我十七岁了,初三那年学习负担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倍,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地玩耍,属于自己的时间似乎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仅此而已。但是我对老柳树的爱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只要有机会就去树下或走走,或坐坐,哪怕经过那里也好。它仿佛是我的初恋情人,怎么也离不了。
  
我最大的享受是在树下读书。夏日,当公鸡破晓,晨光熹微之时,我便拿着课本去树下背诵。渐渐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早起的村民已经下地干活。我喜欢围绕着老柳树边散步,边背书,站累了,靠在老柳树上休息片刻,或坐在它隆起的树根上,哼几句不成调的歌词,手轻轻地抚摸那些粗糙的树皮,令人肃然起敬,这是百年历史的见证者。它见证了时代的变迁,紧跟历史的跫音,一路向前进。
  
老柳树濒临小河,坐在河边,一边背书,一边欣赏着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影子,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劳逸结合,天然氧吧,让疲惫的身心得到放松。有时我捧上一本自己喜欢的课外书,坐在树下的小河边,任柔弱的柳条如小鸟依依,轻轻地掠过你的额头,舒爽,令人心旷神怡。远处的荷叶如绿色的篷盖,随风摇曳,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似翩翩起舞的少女。河面上旖旎的风光与苍劲的老柳树遥相呼应,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周末在树下摆上一张小桌,放上书本,有时为了安静,上树,坐在树上用绳子织成的床上学习,别是一番意趣。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仿佛一转眼我就要离开家乡,去外地工作了。一晃又是几十年过去了,前几年因为老家房子拆迁,回来一趟,却发现老柳树依然健在,只不过它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枝条枯死不少,主干上也出现了被白蚁吃后留下的大空洞。一切都显得那么颓废,令人伤感,仿佛它就是我几十年后生活的真实写照。我来到树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身,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文,怎么是你?”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对我说。
  
我朝她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想起来了:“哦,你是红红。”
  
“你看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把我都给忘记了。真是贵人多忘事。”红红半开玩笑地说。
  
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一件往事来。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一个故事,就在这棵老柳树下。
  
那是个天气炎热的夏天,我腆着一个圆圆的黑肚子,光着脚走在被太阳晒得发烫、裂开的乡间小路上。脚下不时踩到一小块疙瘩,疼得我直咧嘴。乡间的小路像一条蜿蜒的绳子,树影婆娑,偶而洒下一片斑驳的阳光。知了在树上救命般地惨叫着,仿佛是被坏人掐细了脖子的孩子在求救。
  
“嘿,一文,过来。”我抬头一看,此时我正经过村头的那棵老柳树。原来喊我的是红红,她比我小一岁,羞红着脸,低着头,不敢正眼瞧我。
  
“什么事呀?”我也红着脸不大好意思看着她。
  
“来玩过家家游戏好不?”红红终于抬起了头,眼睛还是不敢正眼瞧我,只能用余光瞥了一眼。
  
“好啊。”我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那时的我才七八岁,还没有上学,虽然不懂事,但是对长得活泼可爱的红红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告诉小伙伴们将来长大了我要娶她为妻,这事一直成为笑柄。有时,别人在我面前只要一提到“红”这个字,我就脸红,甚至不准别人在我面前提太阳之类的东西,因为它们都是红的。
  
红红这回是“小母猪往猪圈里跑——送上门来”。!不过,在我的心目中,她是美丽的天使,聪明、可爱,我们只要见面有说不完的话。
  
本以为就我们俩演夫妻过日子的游戏,话音刚落,从老柳树后面一下子蹿出三四个小朋友来。这让我感到好尴尬,脸都红到脖梗处了,好在,这些人没有嘲笑我。游戏正式开始了,大家商议后,我如愿以偿与红红演一对夫妻,其它的小朋友分别扮演两个孩子及两个老人……
  
“在想什么呢?”红红突然拉着我的衣角问。此时,我的嘴角正露着甜蜜的微笑。
  
“我想起了小时候咱们在这里玩过家家游戏的事。”经历了这么多年,我的心理变得很成熟,不再为当年的事感到羞赧。
  
“是啊,童年虽然美好,唉,游戏毕竟是游戏……现在就连这棵树也快保不住了。”红红嫁得不远,常回村看看,关于老柳树,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从她那里,我了解到村里打算将这棵古树卖掉,移栽别处。
  
“在原地建立一个保护区不行吗?这样移栽,老树肯定经不起折腾的。”我很担心老树的安危。
  
她陷入了沉思之中,此方案是经过各级领导开会决定的,据说还通过了专家论证,切实可行。我与她走访了一些村民,想听听他们意见,大多数人没有什么想法,觉得只能移栽,留在当地,以后建立工业园区,生存的环境会更差。村民们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到村部去咨询,村长苦口婆心地说:“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做吗?这是最好的方案了。我们这里经济落后,要想开发就只能这样做。除此之外,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地方政府何尝不想留住这棵柳树。就这样,我办完事后带着遗憾离开了家乡。
  
前几日,我再次回到老家,村子不见了,老柳树不见了,甚至连老家房子的地基都被挖掉了,整个村子经挖掘机平整后被围墙圈了起来。
  
柳树,见证了岁月的沧桑,人间的冷暖。那一刻,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头脑中像放电影似的,一遍又一遍闪现出柳树与村庄的动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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