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我的大学（散文）

　　
一
　　
曾经无数次地做过相同的梦，就是回到校园，回到我最后一次离开的地方。
　　
那是一个毕业季，朝夕相处的同学马上要各奔东西。我还坐在教室，在常坐的那一排，我在梦中看到我的背影，长发深秀，端然宁静。恍惚间，时光倒退，我依然埋首学习，周围是我熟悉的同学，师兄向我投来友好关切的目光，我的同窗好友秀梅与我相视一笑，我们在一起常有说不完的话……教室外，是悠长夏季的蝉鸣，高大的梧桐树洒下一片浓荫。
　　
梦醒后，倍觉怅惘。梦是现实愿望的投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我有什么情结，那就是根植于我内心深处的读书情结，一直没能继深造提升学历的遗憾与不甘，这种情结，伴随了我一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然而彼时，母亲已去世两年多，爸爸一个人难以继续支持三个女儿更高层次的教育，姐姐曾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通过中考，也被迫放弃读大学的理想，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好在后来条件好转，妹妹考上了重点大学。
　　
晚年时，父亲曾为此自责。他叹息，多好的两个苗子，如果能继续读下去，定会有另一番天地。我不敢做过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心中总有某种声音在呼唤。
　　

　　
二
　　
我回到故乡，彻底告别了学生时代。
　　
在庸常的工作和生活中，我逐渐消磨着梦想，唯一不变的是对文学的爱好。当有一天，朋友同事又约我去参加舞会，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不知怎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的思绪飘到很远。我突然冷静下来问自己：我要一辈子这样去过这种日子吗？我蓦然转身，再也不在人多的地方聚集，而去无谓地消耗青春。我沉下心来，报考自修大学，参加各种学习班。在工作中，我是科班出身的财经专业，于是，我将学历提升至本科。几年时间，我取得了三个文凭：汉语言文学、财会专业、法律专业。这几个文凭有的是爱好使然，有的是工作需要，虽然没有全日制在校生的含金量，但都包含着我不甘放弃的决心和勇气。果然，在今后的学习和工作中，这三个不同专业的文凭都助我一步步跃升，在不同的职业岗位转换，打下的基础让我能快速适应工作要求，独挡一面，并努力成为多岗位的多面手。
　　
我很快通过考试进入警察行列，穿上警服的那一刻，受到众人的喝彩。而我曾经的同事，以为铁饭碗一劳永逸，谁知人员分流的浪潮袭来，因为文凭的限制而被迫转岗，离开原来旱涝保收的单位。
　　
在以后漫长的职业生涯和家庭生活中，我才知道社会更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要学习的东西又岂止是书本知识能完全给予的？哪有随随便便的成功，只有脚踏实地的默默耕耘。
　　
职场是一所大学，努力向前辈学习，不仅是业务知识，也有为人处事。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的第一任领导就颇具能力，他曾长期在乡镇任职，综合素质体现在每一次的重要会议和各种大型活动中。有一次竞争上岗，我的发言稿他亲自修改，我登台演讲，获得全局最高分，为科室争得荣誉，他笑眯眯地称我为“女秀才”。
　　
衣襟带花，岁月如常。工作走上良性发展的轨道，很快婚姻的大门向我敞开。而在这所家庭婚姻的大学，我付出了不亚于工作中的努力。我的丈夫长期在基层任职，我在家庭的大后方孤军奋战。随着孩子的到来，检验一个女性双重角色的时候到了。既要投身工作的繁忙，各种任务来临，加班加点是常事；又要顾及孩子的健康成长，每一步都不可忽略。那几年，对我真是一种考验，我的体重在双重压力下，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原先合体的警服在身上空空荡荡。我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沼泽地，只有勇敢地趟过去，才能迈上一片坦途。
　　
于是，夜晚巡逻时，懂事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白天执行任务时，她在我的办公桌上写作业。她从小耳濡目染，在单位家属院子里长大，作业完成后就在院子里和大孩子们一起玩，而我则抓紧时间做家务。每当夜幕降临，我就在单元楼的窗口呼唤她回家。那叫声想必全院的人都听得到，因为他们经常笑着说：“囡囡，你妈妈又在喊你了！”随着孩子的长大，她成为我的好帮手。我们母女之间，总是形影不离，欢欢喜喜。生活尽管忙碌，却非常充实。
　　
我们经常沉浸书斋，她弹琴，我看书，她做作业，我写文章。文学始终陪伴左右，成了我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探讨某个知名作家的最新作品，欣赏喜欢的书籍，看完一场电影后热烈地分析剧中的人物……时间静静流淌，从我们身边悄然划过。
　　

　　
三
　　
又到一年毕业季。当一代教育家张桂梅目送山区女校学生奔赴高考，那期盼的眼神如望向自己的孩子；当39岁的盲人研究生董丽娜在中国传媒大学校长的搀引下走向主席台，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一个看不见现实世界的人胸怀大志，清澈的嗓音温柔而震撼人心。我真心为这些女性而喝彩。
　　
因为只有教育才能改变命运，只有教育才能助推女性的成长。对社会，对家庭，一个接受过更高教育的女性，她不会被庸俗的言论和价值观所左右。在选择职业时，她有更足的底气；在选择爱情时，她不会被“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蜜语而迷惑。因为她深深懂得，一个男人对女人最高级的爱，不是事事顺着她，而是打开她的视野，提升她的高度，引领她向上生长，让她可以自由绽放；而一个女人对男人最高级的爱，是欣赏他的品质，挖掘他的潜能，肯定他的独一无二，鼓励他，带给他爱的美好和甜蜜，彼此滋养，相互成就。云落地，水归田，万物都在生长，爱是和你比肩的那个人。
　　
在参与社会实践中，我积极响应妇联号召，结对帮扶乡村留守儿童，特别是女童的教育。一个现代文明的社会，其昌明体现在对待女性的重视程度。今天的女童，会是未来的主人。走进家庭，她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更是举足轻重，不容或缺。
　　
我高兴地看到，这些女孩在社会和各界人士的关怀下，都迈进了大学的课堂。她们和我的孩子一样，在更广阔的舞台绽放青春和美丽。
　　
女儿最懂妈妈心。在她读研究生的同学中，有个37岁北大光华学院毕业的师姐，在生了三个孩子后，又一次走进大学，和我的女儿成了校友。她的继续深造将会为她的职业发展更加助力。女儿说：妈妈，你别担心，我以后赚钱了让你也来留学，你可读人文专业的研究生。
　　
我笑了，我的乖囡啊，真是我的好闺蜜。
　　

　　
四
　　
时间沉寂下来，我感到了它平静的力量。走过人生的各个阶段，当一个人开始向内求的时候，她会把更多的时间分给睡眠，分给书籍，分给运动，分给山川湖泊，淡云阁雨，分给万里风烟，一溪霜月，分给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和热爱。当我开始做时间的主人，我感受到平静生活中喷涌而出的力量。我知道，我的生命进入了另一种更自由的状态。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一个有老师和同学伴我成长的学校。我可以和他们探讨分享，我们因共同的爱好而想变得更好，虽然没有有形的教室，但学习的环境却无限宽广，这就是江山，一个没有围墙的大学，一个网络的文学世界。来了，我就不曾离开。
　　
尽管世界上有那般广阔的空间，而容纳你的空间其实只需一点点，但就是这微小的夙愿，有时候却无处可寻。你在大千世界逡巡，渴望听到心灵的回声，你寻求声音之时，那里惟有沉默；你寻求沉默之时，那里却传来喧嚣的妄言。你与这世界靠什么关联？孤独时不能让自己变成一座孤岛，只有让这孤独深刻起来才有力量。只要在孤独里深深挖洞，只要一个劲地往下深挖，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你的岛屿在深海里与一座一座岛屿连结起来。尽管外面看来只是冰山一角，但是在海的下面，你沉浸下去，会发现一个奇妙的世界。这种珍贵的连结，对我而言，就是文学。
　　
有人天性敏感，天生与文字结缘。写作让我找到了与自己，与他人，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而江山的写作平台，社团的写作氛围，让我一下子找到了重回校园的欣喜。
　　
我庆幸，有真正引领我成长的老师，投向江山后台的文章得到精心的指点与修改，师者的精神光芒照亮我的文学之路，尽管我走出的每一步都如初学走路的孩子；我高兴，有社团如同学朋友般的亲密无间，网络没有阻断距离，一篇未完全成形的文章在微信群里得到畅所欲言的讨论，一座无形的文学课堂，让千里之遥成为咫尺相交。我仿佛回到经常出现的梦中场景，如梦之梦，这里有我师兄一样的敦厚文友，有我秀梅一样美丽的同窗好友。
　　

　　
五
　　
泰戈尔说：“我见到的一切细小的东西都不愿自行消亡，无数鲜活的瞬间登上我七十岁的渡口，随即驶向了无形。只有几许懈怠的时日被我留住，留在了平庸的诗歌里；它告诉后人一件不平常的事–我曾观赏过这些美妙的景象。”
　　
为了捕捉这些美妙的景象，我借水滴石穿的毅力，希望迎来水到渠成的那股清泉。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我在文字的海洋里打捞，在文学的田野里耕耘。江山的广阔平台，海纳百川，胸怀天下。我是重返校园的学生，也许我在这所大学里会收获一份冠冕，将它戴在头上，像毕业季的所有学生一样，接受导师的拨穗仪式，实现我年少时的梦想。
　　
不，我更愿意永久地在这所学校徜徉，就象聆听朗朗的读书声一样，让那心灵的回声在文学的校园里激荡。因为，正如英国作家阿瑟·克拉克所言：我从未长大，但我从未停止过成长。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