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芒种】故乡如梦（散文）

千转百回，心心念念，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屋。
　　
老屋檐下的燕子旧巢还在，却没了经年声声呢喃的燕子。院中母亲种的那株玫瑰花，早已香消玉陨、失去了颜色。满院的荒草浸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窗前的老杏树也已枯死，只留下一具枯黑的残骸，孤独地伫立在破败的荒芜里。几棵苦籽蔓和燕芨芨草的花兀自地开着，使我顿觉亲近，又恍若隔世般遥远。
　　
我似乎听到了它们无声的哭泣，无言的诉说，此刻我也想大哭一声。光阴荏苒，一晃时间都到那儿去了。怎么都老得面目全非啊！院中的大水缸里，我当年种下的那枚月亮，也遁去了踪影，失掉了光华。不禁怅然地叹息:“是我错了，还是时间错了？”
　　
最葱茏的只有大门旁的那棵老槐树还是那么枝繁叶茂，一串串素白的花簇拥着，依旧热闹地开着，清香馥郁。多少个春去秋来，多少次风刀霜剑在它身上已刻上了沧桑的痕迹。四季的风，撼动它苍老的腰身，年年岁岁挺立着。一群喜鹊和麻雀在它枝头叽叽喳喳地话闲，原来它们才是故乡和老屋的真正守候者，而我好像是一枚随风飘舞的叶子。
　　
此情此景，使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儿时老屋的样子。那时，窗外细雨绵绵，院中的那棵老杏树开花了，朵朵粉白在老黑的遒枝上静静地绽放，雨中的杏花更显得素白而俏丽，那俏丽却是透着一种不施粉黛的美，简直美得绝色倾城。
　　
黛黑的瓦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珠帘。滴到光滑的石阶上，像极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剔透。窗下的这株玫瑰花，刚结上嫣红的花蕾，被晶莹的雨滴滋润得更加娇艳动人。
　　
依窗望去整个小山村，都被春雨朦胧成一幅绮丽的水墨烟雨图。
　　
我缓缓地打开老屋的门，斑驳的大木柜和老旧的铜扣紫木箱上落满了尘土。顿时，一种莫名亲切感迎面而来，那是我幼年，曾经多么迫切的想要打开的两个老物件啊。一件曾盛放着过年的新衣裳，一件锁着罐头，饼干之类让我日思夜想的好吃的。我仿佛又看见奶奶盘坐在老屋炕头一边抽着烟锅，一边用拨吊捻着毛线。父亲蹲在地上将一把镰刀磨成了月牙，嘴里总是念叨着节气小满、芒种、夏至麦黄就是虎口夺食之类的话。
　　
里屋墙角堆放着那些旧时的农具:犁、耱、耙、锄……锈迹斑斑、布满了蜘蛛网。它们已经完成了一个刀耕火种时代的使命，萎靡地躺在墙角旮旯里，分明已被无声无息地遗忘在岁月的角落里，只能被怀念、乡愁一次次地擦亮。
　　
老屋曾经的经历和往事，仿佛经年做了框子，定格成了墙上的黑白老照片。沉淀在光阴的故事里，似乎只需用手轻轻一碰，那些落满尘土的岁月，就会纷纷地坠落下来。谁又注定是时间的拾荒者。
　　
打开折叠的时光，来到老屋后的打麦场上。这里是我和小伙伴曾经一起玩跳皮筋，扔沙包，捉迷藏的地方。那时，金色阳光照在干净的麦场上仿佛开了花。我们一群小伙伴绷上一根橡皮筋，舞动着灵巧的小脚丫，尽情地跳呀，玩呀，笑呀，欢声笑语都能飞到云朵上。我们也就在那些跳跃舞动的时光中渐渐长大的。
　　
那些被烈日炙烤了一天的麦秸垛，绵细而柔软。傍晚散发着一种暖暖好闻的麦香味，我们像猫一样能敏捷地攀爬上去，躺在上面。干燥，热烈的麦秸将整个人都包裹着，我们数着天上的星斗，感到格外的舒服惬意。有时，又好奇地想着太阳是不是就落到山的那一边，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那是我总渴望长大的童年。小时候唱过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小儿郎》、《童年》的儿歌情不自禁地又在我耳边回响。
　　
夕阳给麦秸垛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袅袅的炊烟在树梢上缠绕。
　　
那晚霞，那炊烟，那金色的麦秸垛是一幅最动人的故乡原风景画。落入魂牵梦索的乡愁里，一直鲜活在记忆的梗上，犹如窗外郁郁葱葱的藤蔓。
　　
夏天，村后的一条小溪便是我们的天堂，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捧起小小的蝌蚪，无论它使出浑身的解数，也难逃出我们的“魔掌”。还时常捡一些五彩斑斓的小石头玩。
　　
玩饿了，就去沙滩上摘一些嫩脆的蒿瓜，咬一口，白色的蜜汁顺着嘴角外往流，一股脆脆的甜。那味道一直在舌尖上滥泛，到现在都忘不了。还有一种紫红色的小果子酸酸甜甜，也特别好吃。至今回想起口水还止不住在喉咙里打转。记得，离河岸不远处，山坡上有一片碗豆地，碗豆正开花，或刚结上翠玉似的豆角，我们便在那片碗豆花海中，一边顽皮地追逐蝴蝶，一边摘翠绿的豆角，躺在豌豆地里吃得津津有味。那种欢畅得感觉，无拘无束像风一样的自由。
　　
夏日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里书本倒掉，顺手在竹篮里的拿一块黑面馍馍，和小伙伴到野外挦沙葱。
　　
风扬起裙裾，云娉婷在山腰。我们穿着花布衫，绣花鞋，带着满心的雀跃，像一群彩蝶恣意地飞舞在山野，和绿水青山融为一体，宛如被大自然唤醒的一朵朵小花。在那个清贫的年代，沙葱是泛滥在我们舌尖上特有的香，她无私地喂养了我的整个童年。
　　
月朗星稀的晚上，则坐在夕颜花架下，听奶奶一手摇着扑扇，一手娑婆着我的头讲《牛郎织女》、《王宝钏》、《狼外婆》……的故事。
　　
到了农闲的日子，货郎担走街串巷叫卖声不断。货郎小箧子里五颜六色的豆豆糖，好看的花头绳总是吸引着我们的眼晴跟前跟后。实在是诱惑的不行了，于是一溜烟地跑回家，不住地央求着母亲给我们买。
　　
如今，那些青梅竹马的玩伴，那些含有雨露花香的时光，那些落满鸟鸣燕语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永远也回不来了，因为我们转身已回不到少年。
　　
小路旁一位少年手里牵着一只羊缓缓走过，似曾相识的模样，童年我也曾和他一样，手里拿着小人书赶着几只羊，青草地上羊儿乖乖地吃它喜欢的草，我手棒“小人书”贪婪地看着，小小少年的情绪随着书中的故事情节起起落落。时常为小主人公《三毛》、《卖火柴的小女孩》、《卖火柴小女孩》的不幸遭遇洒下一掬同情之泪。天真烂熳的童年，幸福而又简单，那时似一颗刚发芽的小草，给点阳光就微笑，有点雨露就生长。单纯得能拧出叶绿素。
　　
时光如白驹过隙，童年像一页发黄的信笺，一直留在我们的心底，并收藏着一寸寸老去的光阴。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们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我知道已经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们有谁能心不染尘，不被世俗浸染。走出半生，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纯朴的少年。或许只能是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无奈。
　　
千帆过尽，走过万水千山，唯有童年是我生命里一段最美的留白。一直那么美，那么暖！
　　
多少次梦里回故乡，故乡的原风景啊，一直未曾改变。两小无猜的小伙伴欢呼着向我奔跑。泪眼朦胧中，我又看到了那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脸。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好想回到那个如水的年华。好想再看一眼故乡的星星，再跳一次橡皮筋，再吃一回奶奶做的沙葱饺子……
　　
梦里，谁的柳笛仍悠扬，谁的笑声还荡漾！